第24章 恶女

3个月前 作者: 月墨猫玄
    湘竹帘被春风卷起半角,冯林芝提着杏子红湘裙疾步登上木梯。


    乌木台阶吱呀作响,惊起梁间一对翠羽雀儿。


    “柳姐姐?”她掀开珠帘探头,却见兄长冯林宇正倚在博古架前把玩白玉镇纸。


    霞影纱屏风后传来窸窣声,柳月璃扶着云鬓转出,轻纱广袖扫落案上几片海棠花瓣。


    冯林芝怔了怔:“哥哥怎在此处?”


    “不是应了无岐,要帮忙照看柳姑娘?”冯林宇随手将镇纸放回青玉笔架,“倒是你,跑哪里去了,怎的满头是汗?”


    “哥你不知道!”冯林芝拽住兄长锦袖,禁步上的珍珠串儿乱晃,“那个洛昭寒竟敢说要当面对质,还、还咒柳姐姐会装晕…”她忽地噤声,因见柳月璃耳尖红得似要滴血。


    柳月璃指尖轻抚湘裙褶皱,眼波似有若无扫过冯林宇:“许是阁楼炭盆太旺。”话未说完,冯林芝已拽着她往门外去:“咱们这就请郡主做主!”


    “妹妹且慢。”柳月璃反握住她手腕,泪盈于睫,“昭寒妹妹虽薄待于我,但义父义母养育之恩毕竟大于天。”她忽地哽咽,袖中帕子染上点点胭脂——原是方才匆忙补妆时蹭的。


    冯林芝盯着那抹红痕,突然想起洛昭寒的话:“她若推脱,定会拿养育之恩说事。”


    心头倏地划过异样,却被柳月璃身上甜腻的合欢香熏得发晕。


    “姐姐就是心太善!”她跺了跺脚,“那毒妇当众掀翻石头威胁我,若不惩治,我咽不下这口气!”话音未落,忽见柳月璃踉跄扶住门框。


    冯林宇疾步上前搀扶:“可伤着了?”指尖堪堪触到柳月璃腰间丝绦,又克制地收回袖中。


    柳月璃顺势跌坐绣墩,露出半截雪白脚踝:“不妨事。”


    冯林芝却已等不及,转身就要唤丫鬟。


    柳月璃慌忙拽住她裙角:“好妹妹,就当全了我这份孝心。”她泪珠恰到好处地坠在衣襟绣的并蒂莲上,“若闹开了,令尊在朝堂上也难堪。”


    “朝堂之事自有父亲操心!”冯林芝突然甩开她的手。


    珠帘哗啦乱响,惊得柳月璃指尖发颤——这蠢货何时长了心眼?


    窗外忽传来云板脆响,原是赏花宴要开席了。


    柳月璃趁机起身:“此事容后再议,莫误了郡主雅兴。”


    她莲步轻移,腰间禁步却缠住了冯林宇的玉佩丝绦。


    冯林宇俯身解结时,柳月璃突然低语:“方才...多谢公子相助。”吐息如兰扫过他耳际。


    青年手指微颤,玉佩“当啷”坠地。


    冯林芝回头恰见这幕,心头突突直跳。


    总觉得,哪里不对劲是怎么回事?


    冯林芝猛地从失神的状态中苏醒,面色骤然转为严肃,摇了摇头,语气急促地规劝道:“柳姐姐,对待洛昭寒这种狡猾无耻之徒,如果我们采取宽容的态度,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。”


    “你不必担忧,我定会站在你这边,坚定支持你。而且还有郡主,她向来疾恶如仇,对洛昭寒那等小人深恶痛绝,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做你的靠山。”


    柳月璃指尖抚过绣着缠枝莲的袖口,轻叹似早春薄雾:“林芝妹妹的心意我岂能不知?只是…”她忽然按住心口,“自打离开将军府那日起,我便发誓再不见洛昭寒。”


    廊下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,冯林芝却觉耳畔嗡嗡作响——洛昭寒料准了柳月璃会推脱,甚至连推脱时的神态都分毫不差。


    “可错的本就是她!”冯林芝猛地攥住青瓷茶盏,盏中碧螺春泛起涟漪,“柳姐姐若一味退让,倒叫那毒妇以为咱们怕了!”


    柳月璃腕间红珊瑚串忽然断裂,珠玉滚落满地。


    她慌忙俯身去拾,冯家公子弯腰时嗅到一缕苏合香,抬眼恰见美人低垂的雪颈。


    “舍妹莽撞了。”冯林宇将珊瑚珠拢在掌心,拇指摩挲着其中一粒暗纹,“柳姑娘在将军府时如履薄冰,如今不愿回首往事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

    这话像把钥匙,瞬间拧出柳月璃眼中泪光:“冯公子明鉴。”


    她接过珠子时指尖擦过他掌心,惊得冯林宇耳尖泛红——这可是谢无岐放在心尖上的人儿,如今正与他眉来眼去。


    心内不由得一阵暗爽!


    冯林芝盯着案上漏刻,铜壶滴答声突然刺耳。


    方才柳月璃与兄长交叠的手,让她想起洛昭寒那句“狐媚子”。她突然抓起茶盏一饮而尽,凉透的茶汤激得喉头发苦:“柳姐姐若当真问心无愧,何惧当面对质?”


    柳月璃手中绣帕骤然收紧,她望着冯林芝执拗的眼神,不由得心头一颤。


    “林芝妹妹。”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帕子上点点猩红惊得冯林宇打翻茶盏,“我这身子...咳咳...实在经不起折腾了…”


    冯林芝盯着那抹血色,鬼使神差地伸手:“让我瞧瞧这帕子。”


    “胡闹!”冯林宇劈手夺过染血丝帕,“柳姑娘都病成这样了,你还咄咄相逼!”


    湘竹帘被疾风卷得噼啪作响,冯林芝盯着柳月璃惨白的脸色步步紧逼。


    柳月璃忽然踉跄,扶住紫檀案几。


    “柳姐姐这是…”冯林芝话音未落,柳月璃已如风中弱柳般后仰。


    冯林宇箭步上前揽住纤腰,却见怀中人双眸紧闭,唇色泛青似是真的昏厥。


    “妹妹闹够了没有!”冯林宇厉声呵斥。


    “装晕?”她气得浑身发抖,“枉我一直替你说话!”


    “够了!”冯林宇怒目而视,“月璃自幼体弱,岂会装病?”


    话音戛然而止,只见妹妹眼中噙着从未有过的清明。


    冯林芝突然想起刚才洛昭寒在凉亭说“装晕也说不定”时的讥诮神情。她猛地扯开柳月璃衣襟,雪白颈项上赫然印着新鲜咬痕——与兄长后颈的如出一辙。


    “好个忠贞烈女!”冯林芝将胭脂盒掷向屏风,雨过天青瓷迸裂如她破碎的信任。


    转身冲出阁楼时,腰间禁步扯断金线,珍珠滚落满阶。


    回廊九曲十八弯,冯林芝提着裙摆狂奔。


    路过莲池时惊起飞鸟,这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方才在郡主面前夸下的海口,此刻都化作利刃悬在头顶。


    “冯姑娘留步!”守院婆子想要阻拦,被她一把推开。


    朱漆大门洞开,听雪阁内空无一人,唯余石桌上半盏残茶还在冒热气。


    “人呢?”她揪住洒扫丫鬟的衣领,“郡主往何处去了?”


    小丫鬟吓得结巴:“往、往西院凉亭去了!”


    冯林芝眼前发黑。


    郡主定是带着人去找洛昭寒的麻烦去了!


    大事不妙!


    此刻西院凉亭中,洛昭寒放下汝窑天青盏,指尖轻叩石桌。


    日影已从雕花窗棂挪到垂花门边,冯林芝迟迟未至,倒是远处传来纷乱脚步声。


    只见游廊尽头转出一群锦衣少女,为首之人头戴累丝金凤钗,正是端王府的胤祯郡主。


    洛昭寒缓缓起身,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石台阶。前世种种冤屈在心头翻涌,她抬手扶正鬓边金点翠步摇——这辈子,谁也别想往她身上泼脏水。


    湖对岸的观澜阁上,几个华服公子正凭栏远眺。


    “那不是胤祯郡主么?”蓝衫少年撞了撞身旁同伴,“快看!柳兄家的小辣椒也在里头!”


    被唤作柳兄的男子探出身子,腰间羊脂玉佩撞在栏杆上铛铛作响:“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怎的掺和进去了?”


    “怕是要有好戏看。”孙洪雷忽然轻笑,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酒盏边缘。


    话未说完,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

    众人探头望去,只见胤祯郡主已带人将凉亭团团围住。洛昭寒孤身立在石阶上,裙摆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

    “洪雷兄这是要去哪?”眼见玄衣青年转身下楼,蓝衫少年急忙追问。


    孙洪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,墨色大氅在转角处翻起浪纹:“如此热闹,自然要近观方知其妙。”


    洛昭寒倚着亭柱剥莲子,忽闻环佩叮咚。


    抬眸见花径尽头转出一片银红云锦,日光下金丝绣的翟鸟振翅欲飞。


    被众贵女簇拥的少女额间朱砂灼灼,石榴红玛瑙禁步随着步伐轻晃,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莲花纹正中。


    “郡主,就是她。”引路丫鬟压低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。


    洛昭寒将莲子丢进青玉碟,起身时广袖带翻茶盏,碧螺春在石案上洇开深色痕迹。


    “臣女洛昭寒,见过郡主。”


    她屈膝时瞥见胤祯郡主鞋尖缀着的东珠,足有龙眼大小——这是去年番邦进贡的珍品,统共只得三颗。


    镶珠锦带突然映入眼帘,胤祯用护甲挑起她下颌:“本郡主叫你起了么?”


    洛昭寒维持着行礼的姿势。


    贵女们的嗤笑惊飞了檐下燕子。有人故意踩碎地上的莲子,有人用团扇掩着唇语:“瞧着倒人模狗样,真是人心隔肚皮。”


    “洛将军铁骨铮铮...…”胤祯忽然扬手,腕间金镯撞出清响,“可惜养了个蛇蝎心肠的女儿!”


    她指尖戳向洛昭寒心口,“逼走孤女,强夺姻缘,你当京城是你们洛家的演武场?”


    湖面掠过一阵疾风,吹得洛昭寒鬓边碎发拂过胤祯手背。


    贵女们突然噤声——她们看见这“恶女”竟在笑,唇角梨涡盛着碎金似的阳光。


    “瞧瞧这冰肌玉骨。”晁胤祯指尖勾着洛昭寒下颌,孔雀蓝广袖扫过耳珰,“谁能想到内里腌臜至此?”


    满室贵女你推我搡地声讨:


    “柳姑娘都被你泼了脏水!”


    “谢公子这般玉树临风的人物,凭你也敢肖想!”


    “没眼力见的东西...…”


    洛昭寒垂眸盯着砖缝里半片金箔,那是方才某位贵女激动时甩落的额黄。


    晁胤祯见她这般模样,忽觉索然无味,甩开手接过丫鬟捧着的帕子:“滚回你的将军府,本郡主看着眼晕。”


    帕子擦过三遍的指尖泛着红,晁胤祯转身时发间金步摇晃出残影。


    贵女们跟着往门外涌,石榴裙扫过洛昭寒膝头,沾了满襟沉水香。


    “郡主。”洛昭寒忽然抚掌轻笑,“好一把利落的刀。”


    晁胤祯霍然转身,只见洛昭寒慢悠悠支起身子,腰间禁步银铃撞出清响:“诸位可知柳月璃左腕有道疤?”


    满室寂静。窗棂漏进的日影里,洛昭寒指尖虚划:“三寸长,形如蜈蚣。去年乞巧夜,谢无岐醉酒坠马。”


    “住口!”晁胤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想起冯林芝前日展示的伤处——分明是右手腕,还说是采药时被毒蛇所咬。


    洛昭寒从袖中抖出封信笺,火漆印着谢氏族徽:“上月十五,谢公子在信中写道''月璃吾爱,疤痂勿挠''。”洒金信纸飘落在青玉砖上,露出角上绘着的并蒂莲。


    贵女们倒抽冷气。礼部尚书之女突然掩唇:“那日我撞见柳姑娘缠着纱布。”


    “胡言乱语!”晁胤祯抬脚碾碎信笺,鞋尖金丝牡丹沾了墨迹,“定是你仿了谢公子笔迹!”


    洛昭寒抚过腰间玉珏:“郡主不妨比对谢公子前日送来的聘书。”她忽然逼近两步,耳珰扫过晁胤祯惨白的脸,“您猜,他给柳姑娘的情信里,有没有提过郡主您?”


    满室珠钗乱颤。户部侍郎千金突然想起什么:“上元节那晚,柳姑娘说要去白马寺祈福。”


    “本郡主记得!”晁胤祯猛地攥住窗边帷幔,“那夜谢公子说要去兵部值夜!”


    洛昭寒轻笑出声。她从荷包拈出粒金瓜子,正是柳月璃当掉的定情信物:“白马寺后山有片桃林,守林人最爱收金瓜子。”


    晁胤祯突然抓起案上茶盏往地上一砸。


    “郡主息怒!”贵女们跪倒一片。


    晁胤祯金线绣的鹿皮靴在青石板上磨出短促声响。


    她转身时,缠枝牡丹裙摆扫过石阶,镶红宝的护甲几乎戳到洛昭寒鼻尖:“本郡主给你留着脸面呢,再赖着不走——”


    “郡主是要用八人抬的轿子送我出去么?”洛昭寒突然打断她,手指绕着腰间褪色的宫绦,“正好让外头各家车夫都瞧瞧,抚远将军府的马车篷顶还漏着雨呢。”


    几个闺秀用团扇掩着嘴偷笑。


    晁胤祯脸色铁青,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石桌上作响:“你以为我不敢?”


    “郡主自然敢。”洛昭寒忽然伸手拨开眼前晃动的护甲,露出袖口磨毛的边角,“只是您领着各位金尊玉贵的小姐们做刀,可得仔细别割着手。”


    “你胡吣什么!”紫衣少女突然拍案而起,发间金雀钗的尾羽乱颤,“我们不过是为柳姐姐鸣不平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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